【恶堕 | 凯特琳 | 金克丝】夜影 - P3


只有射击能让她安静下来。

扣动扳机,底火击发的短暂瞬间,安宁降临。时间被拉长,空间被压缩,宇宙流转,简化成一条线,连接着她,与她的目标。一切困惑、恐惧和苦闷都被排除,一切悬而未决的谜题、一切被迷雾和杂音掩盖的真相,都在这一刻被时空的引力扭曲、弥散,最终消匿在遗忘的角落。

她需要射击来恢复对自己感官的信任,她需要与自己受创的理性对话。

瞄准、吐气、稳住。砰!正中靶心。她迅速赶往下一个射击位。

这一枪把她带回了一个月前,在深渊底部的那间废弃工厂,她进行了一次完美的射击。然而那一枪并未驱散梦魇,那个名为金克丝的幽魂仍然缠绕在她的生活之中。

午夜梦回的阴暗角落里,总是点燃着两盏红色的明灯;清晨闭目养神时,鬼魅般的笑声从头顶响到身后;蒸汽浴室里水汽缭绕,当她捋过自己的头发,发现那种迷人的深蓝色在消褪,在逐渐转变成一种伶俐、迅捷、如同湖水一般的青色,,她不得不去染发。

她瞄准最后一靶,在不断闪现的幻象击垮她开枪的信心之前,扣下了扳机。

之后她的脑子陷入了一片空白。她站在标示射击位的木板上,右手握着枪,她像一尊塑像,她像是刚从一个遥远的时空被突然投放至此一般,她在脑海里倒拨时钟,却只看到一些破碎而无法连接的画面,她被突然涌现的疑问堵塞,她的理智之弦似乎已经在过去的某个时刻绷断,到现在也还未接上。

“凯特琳警长,警长?”一位警员呼唤着她的名字,“您又破了记录!比之前快了一秒还多!”

场外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喝彩声。

凯特琳走到场边,随手把枪递给一个警员,她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具躯体,而她的灵魂完全不在此时此地。

“继续训练。”她冰冷地发话。

靶场的计分板上,凯特琳·吉拉曼恩的名字在第一位已经待了十一年。最初前三名都被她包揽,后来她忙于管理警局事务,二三名被新人夺走,最近她似乎又在逐渐恢复那种统治局面。

不该是这样的。

去年她曾花了两个月时间,每天都到靶场练习,就是为了突破自己七年前创下的记录,但是无一成功。一开始蔚笑话她,说她风华不再,说她青春已逝,经过一场严肃而激烈的争吵后,凯特琳为她奉上了一周的打靶练习指标,还叫来大部分警员看她出丑。

她在半出神的状况下打破了自己鼎盛时期创下的记录。不该是这样的。

她是在与蔚一起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又长高了四公分的。之前,蔚总是可以非常轻松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,然后半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,看她梳洗。但是那天,蔚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角度,她立马就想到了一个敏感的可能性。

“天杀的,你又长高了!”她满脸愤怒,好像她刚得知凯特琳另有新欢一样。

凯特琳敲了敲她的头,让她清醒一点,但是等她洗去自己脸上的香膏,站直身体后,那种不可忽视的变化还是张扬地凸显了出来。

令人惶恐的变化还不止于此。

她变得厌恶睡眠。不同于失眠——那种在饱受折磨的困倦中无法入睡的状况,她总是在深夜里大睁着眼睛,与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幻影对视,她总是在从蔚身上爬下来之后便立马陷入一种彻底的、冰冷的寂静之中,这绝非生理高潮的副反应,事实上,从夜幕降临的那一刻,就有一个影子住进了她的心里,伴随她行走、用餐、巡逻,伴随她拥抱、亲吻、抚摸,最后伴随她在通透的清醒中度过一整个后半夜。

她变得厌恶接触。最初,那只是一种针对陌生人的、过分的距离保持,在交接文件、检查证物、协同办案的过程中,她下意识地远离一切可能的污秽与不雅,她清楚这对执法官的专业素养是一种伤害,但好在她已身为警长,她可以戴着白手套,站在一旁从容不迫地指挥。但是,这种习惯很快渗透进了她的亲密关系。她开始讨厌蔚身上浓重的气味,那是一种汗水、烟尘和荷尔蒙泛滥的混杂气味,充满刺激,毫无层次,令人头晕目眩,她讨厌蔚口腔中那种劣质调味品和海鲜的味道,她尤其讨厌蔚坐在她脸上时闻到的那种甜腻腻的臭味。她之前也从未喜欢过这些,但不同的是,之前她只是会咒骂几句,会要求蔚去洗浴、嚼薄荷叶或者使用栓剂,然后便充满热情地与她合为一体。而现在,她不愿意去容忍自己的爱人。

她甚至变得冷漠。

半个月前的某个夜晚,她从静水监狱返回执法大厅,蔚守在办公室,等着询问她金克丝的处境。

“她挺好的。身上的伤不算多。”

“天呐……”蔚用手掌盖住眼睛,“她扛不住的……”

“她比你想象的要顽强。”狱卒刚从她身上搜出了微光,深绿色制剂,浓度几乎可以致命。凯特琳把它搞到了手。

“议会那边什么情况?她会面临什么?”

“审判流程大概会持续六个月,之后她会被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,吞下一颗子弹。”她本想说得婉转一些,但是她知道,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让蔚更容易接受的。

“没有挽回余地吗?”她的表情让凯特琳的心脏滴血。

“也许有,但没人会去争取。”

“你能……救她一命吗?至少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就当是为了我……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,她罪大恶极,她身上的罪行够她被处决好几次了。但是……她也很痛苦的……”

金克丝是个悲剧,凯特琳从来不认为,他们可以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这个女孩身上,然后把她杀掉,过去的一切苦痛、一切纠缠不清的仇恨就会因此消失。她不认为那个瘦弱单薄的肩膀可以背负这么多,她甚至一度可怜这个女孩,但是当又一次爆炸发生,惨烈的状况让她不得不把一切萌发的同情心埋葬。

她理解蔚,多年的相处,她早已与蔚分享了那份因痛苦而荆棘丛生的悔恨,如果有可能,她甚至愿意把金克丝当成自己的妹妹去对待,但是面对蔚的追问,她还是给出了残酷的回答。

“来不及了。她没救了。”

“你其实可以骗一骗我的。”蔚笑了笑,“你就说,你把她偷偷送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,安度余生,我会相信的。”

“我不会骗你,蔚。如果要我说真的,能被处决是她最好的下场了,你不会想让她被静水监狱生吞活剥吧?”

那天晚上她们两个都没有睡着,也没有再说话。蔚叹了一晚上气,而凯特琳则花了一整个晚上,与角落里的那双红色眼睛对视。

也许还不到结局呢,金克丝。

蔚绝对想不到,凯特琳才是更加不想让金克丝死亡的那个人,虽然她已经在那片绿色深渊里亲眼“目睹”过那女孩的死。

她已经频繁地造访过那间牢房。她总是把头抵在冰冷的铁栏上,对着蜷缩在墙角的那个瘦弱影子说话。

她想搞清楚过去某个案件的细节,但是沉默让她发现,她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兴趣。她习惯性地质问女孩的身份,她问,金克丝答,她否定,金克丝坚持,她咒骂,金克丝笑。“你不是金克丝”成了她的口头禅,对她身份的怀疑早已经在她的心底生根,即使在理性的拷问下已没有多少合理性,她还是固执地坚持。她言辞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变化,她邀请金克丝来嘲笑自己,她请求金克丝指出她的堕落,这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辩护,并且在那之后获得一种虚假但令人满意的坚定感。

她向金克丝展示她肩膀上的咬痕,那是少有的几份证据之一,可以证明在那片绿色深渊和废弃工厂里,确实发生了恐怖的事情。她保护这个咬痕,她轻抚这个咬痕,在反复地对着镜子察看的过程中,她甚至习惯并喜欢上了那个咬痕。蔚提议她在那里纹上一朵小花,以掩盖难看的疤痕,但是她不愿意,她需要这个醒目的标记。她需要记住那件事。

“你可以纹上一朵云彩,就当是致敬我了。”她那时尚不清楚凯特琳会在日后某个疯狂的夜晚照办。

“那样的话,我宁愿把整块肉割掉。”凯特琳为日后食言埋下伏笔。

“我弄不明白,你干嘛老往我这里跑。我老姐满足不了你吗?”

“你想错了,蔚够我用了。你真不明白我为什么来这里吗?”

“嗯哼?”

“我是来跟金克丝说话的。”凯特琳十分严肃地说道。

“呃……你觉得这个回答有意思吗?”

这个回答对凯特琳意义非凡,这个回答使凯特琳产生一种完整感,金克丝必须活着,必须活在她视线里,一低头就能看见,就像夜色里的影子一样

远处传来一声惨嚎。

“什么情况?”

“好像是有人中弹了!警官!”

“快来人帮忙,有人中枪了!”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呼救声。

受伤的是一个孩子,子弹从背部穿入,留在了体内。城郊靶场由于人烟稀少,所以一直都是使用实弹练习,这也吸引了一些人来附近回收弹头,拿去换钱。受伤的男孩背着一个斜挎包,包里装着一堆弹头。

“怎么放进来的?围墙没人巡逻吗?”

“这帮小崽子总有办法,我们拦也拦不住。”

“天呐,谁来救救这个孩子!流了好多血!”开枪的人跪在伤者身旁,手忙脚乱。

子弹击破了肺部,内脏出血,不做急救手术的话,十分钟内就会死亡。凯特琳几乎是立即做出了这个残酷的判断。

“来不及了,这孩子没救了。”她说道。

围观人群上方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热气,血泊里倒着一个孩子,一个皮肤苍白的年轻人跪坐在他身边,双目无光。

那是格兰,警队里最优秀的新人警员,也是最有可能打破凯特琳记录的枪手。他曾协助凯特琳破获一桩牵连甚广的海克斯设备走私案,他来自底城,与蔚的感情非常好,他是那天亲手抓获金克丝的人

“格兰,我为你感到惋惜,你是非常优秀的警员。”凯特琳叫人把格兰扶了起来,她凑近一些,小声说,“我会为你争取机会的。”

格兰捂住脸,发出痛苦的呻吟,“我刚刚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……天呐。”

“是他撞在了你的子弹上。”

格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凯特琳,“警官,可是……他有什么错呢?我才是拥有力量的那一方,而他只是个孩子……您曾经警告过我们的,不是吗?你说力量如果不加以约束——”

“你不想让这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毁掉你的前途吧?格兰,你的父母可都是底城人,你未来大有可为。”凯特琳把他拉到一旁,然后很快松开了他。

年轻人沉默了。

“现在,去把一切干净利落地处理好,这件事不会有多大声音的。”

格兰的眼神刺痛了凯特琳,“是,长官。我……我听您的。”格兰垂头丧气地离开。

凯特琳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火,它没有来由,没有去处,只是在她胸口燃烧着,吸取着她的生命力。她狼狈地逃开训练场,步子越迈越乱,最后摔倒在一片灌木丛的后面。

她躺在里面,忍受着肩膀上钻心的剧痛,那次啃咬造成的伤口至今还没有愈合。

清晨的微风寒冷,树枝轻轻晃动,树叶发出嬉笑,天空像一块被弄脏的调色盘,浑浊而色彩斑驳,就像一幅被抹除了一半的涂鸦。凯特琳向天空吐出一口热气,她认为天空在远离她,大地在埋葬她,她认为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那部分在消失,在缓慢死亡。

那片绿色深渊不止杀死了金克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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