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提Anti

对秩序的向往催生对权力的渴望，好的初衷不一定会导向好的结果。凯特琳以守护皮尔特沃夫和它的人民为己任，她能抵抗来自外界的质疑与腐化，但她能抑制自己内心悄然滋生的幽暗吗？

临近午夜的时候，阳台上有人影闪过，瘦削而扭曲，月光晕染，影子里渗出一个鲜红的笑容。

笑声缓缓荡开，惊动了凯特琳的睡眠，在一个虚弱而潮湿的翻身之后，噩梦再度如约而至。

她回到了七天前的那场围捕行动，回到了烟雾弥漫的祖安，回到了用瞄准镜观察金克丝的那一刻。

寒风带来远处的闷响，绿色的雾气飘过，阻挡视线，凯特琳用漫长的吐气来稳定准心，静静等待时机。

在梦中，她似乎已经预知了结局，所以内心格外焦躁。她把食指从扳机上移开，舒展麻木的指节。

女孩悠闲地坐着，一只脚踩在板条箱，右手搭在膝盖上，捏着辫子轻轻甩动，她的脸颊上有擦伤，鼻梁上贴着胶布，嘴里咬着一颗子弹，子弹穿着链条，挂在脖子上。

接头人很快就要到来，在他们交货的那一刻，子弹将会穿透她的身体，给她的犯罪生涯画上句点。

这一次，凯特琳不会射偏，瞄准射击对她来说是一个超然的过程，是她与时间之神短暂对话的一种方式。没有别的东西能渗透进这个过程，击中目标，对她来说是一件天然神圣的事情。

那个对视让她起了一身冷汗。她在距离金克丝一千七百码的高塔瞭望台，她们之间迷雾缭绕，以至于不得不使用海克斯热感辅助系统。但是那双红色的眼睛还是锁定了她，漫不经心，轻描淡写，好像她对凯特琳正在瞄准自己这件事一清二楚，而且根本毫不在乎。

扣动扳机。枪声惊起栖息在破旧钢铁屋顶的黑鸟，也惊醒了被汗水浸湿的凯特琳。

她躺在床上，呼吸破碎而颤抖。头发粘在脸上，又麻又痒，床单与被子紧贴着身体，令人不适。阳台上的影子融化在月光里。

冰冷的夜风吹过皮肤上的小汗珠，凯特琳枕在手臂上侧躺着，背对阳台，把乱糟糟的被子抱在怀里。

等理智拖着回旋重新降临时，她越来越相信，真正的金克丝已经在那场围捕行动中丧命。

与梦中的情况不同，当时，她并没有等到合适的开枪时机。那个疯子机警得很，接头人一出现，她就扭头跑开，要临时更换交货地点。这让他们不得不提前开始收网。

她留在高塔上，观察了一会儿，很快发现了金克丝在屋顶上跳跃的影子。她掏出信号枪，在观察手的帮助下，快速计算弹道，确定好方向与仰角，往金克丝的位置以及去向附近发射了两枚红色信号弹。执法官们围拢了过去。

她赶到那附近时，金克丝正躲在一间仓库里与执法官们对峙。她带着手下谨慎而缓慢地缩小包围圈，准备突破进去。金克丝却突然在那个时候出现，骑在一个喷气装置上从他们头顶飞过，他们迅速行动，追赶那条尾迹。

途径一段裸露的裂沟时，凯特琳发现了金克丝的手枪，手枪就在悬崖边上，枪口指向深渊，好似一个引路标记。

凯特琳的理智和镇静已经拯救了她无数次，然而在那一刻，冲动像触到火油的烈焰，烧遍她的身体。

她探头向下看，一条直梯向下延伸，在不到十米处被雾气吞没。深渊中回荡着怪异的声响，凯特琳努力说服自己，却依然没法忽略，那声音太像一段放肆的笑声。

她安排其他警员继续追捕，留下两个跟她去下面看看。梯子很窄，凯特琳绑上安全绳，叫留下的两个警员在上面守候，不要轻举妄动，等待她的信号行事，她先行下去，察看情况，。

在顺着梯子往下爬的过程中，毒雾越来越浓重，最后她不得不戴上面罩。梯子很长，仿佛直通裂沟底部，裂沟之底的种种恐怖传言在她脑海中翻腾，她记得蔚说过，那些传言多半是假的，因为真正的裂沟比那可怕多了。

横杆上有新鲜的血迹。

下去后，解开安全绳，周围是一片坑坑洼洼的潮湿泥地，低洼处蓄积着绿色的水池，巨大的液泡咕嘟炸开，迷雾毒蛰飘在空中，像一大块随风舞动的破布。抬头看，顶上是一大团浅绿色的混沌。

凯特琳追踪着那串一深一浅的脚印，在迷雾中小心翼翼地前行，面罩阻碍了两侧的视线，呼吸声粗重而嘈杂。

她已不记得当初在那片迷雾中到底走了多久，单调重复的景象模糊了她的时间感。当那座废弃工厂冲破迷雾出现在眼前时，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抵达了地狱的大门。

之后的一切显得虚幻，比梦境更像梦境。她在陈旧生锈的地板上发现了半昏迷的金克丝，面色发紫，眼睛翻白。凯特琳摘下面罩，扣在她脸上，拷上她的双手，拖着她返回。

然而金克丝很快苏醒过来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，开始猛烈地挣扎，凯特琳被她撞翻，两个人摔成一团。

金克丝用手铐猛砸她的面部，又骑在她身上掐她的脖子，那双可怖的红色眼睛很快变得模糊，凯特琳吐出最后一口气，以为自己就要死亡。

一只迷雾毒蛰落到了金克丝裸露的后背上，刺伤她身体的同时释放出神经毒素。她发出凄惨的尖叫，松开手，去抓那只毒蛰，把它摔到地上后，用力地跺了好几脚，然后开始傻笑，把面罩揪下来扔到了地上，举着被拷在一起的双手，跌跌撞撞地朝工厂深处走去。凯特琳擦了擦脸上的血，拾起面罩紧随其后。

她亲眼看到金克丝栽进那个巨大的酸化池中。

酸液缓缓地吞没那具瘦弱的躯体，她发出惨厉的叫声和狂热的笑声，扑腾着慢慢下沉。液泡吐出红色黄色的脏器液体，皮肤上爬满了烧灼过后的焦黑痕迹，刺耳的滋响和令人昏厥的气味喷发出来，血肉从骨骼上剥离，碎成无法辨认的条块漂远，并且很快被剧烈挣扎掀起的幽绿色浪花拖进深渊。

凯特琳在第一时间扑到酸化池边，伸长手去救她，但她没有得到回应，除了一个充满疲惫与怨恨的眼神。

恐怖的声响沉寂之后，一条发辫静静地漂浮在液面上，在冒起的液泡中翻滚。

她拖着僵硬的身体返回，爬梯子时，多次险些坠落，多亏有安全绳，最后那段路程，几乎是被警员们拉着拽上来的。上去之后，仰面摔倒，天空被困在一条狭窄的裂口里。时隔多年，她又一次在办案的过程中吐了出来。

跟执法官们会合之后，她已无心思考他们脸上为何有欣喜的神情，她被副手搀扶着坐进尖啸机附近的呼气站，净化空气的味道带着过滤器的酸味。此次行动队的队长向她汇报。

“我们抓到她了，这一次她没那么好的狗运。”

凯特琳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，直到她在尖啸机前看到那个被拘捕的女孩。

那女孩低垂着头，两条青色的发辫垂在身后，她身上伤痕累累，右侧身体上有浅蓝色的云朵纹身，她一反常态地沉默、顺从。凯特琳眼前恍惚，没能看清女孩的脸。执法官把她推进尖啸机，押往皮尔特沃夫。

凯特琳抓到了金克丝，祖安在皮尔特沃夫的科技窃取网络被敲掉了最重要的一个节点，她取得了一场彻底的成功。今天白天，庆功会在韦伍德庄园举行，皮城的科技寡头和工业巨擘都来向她表示感谢。但是纷飞的礼花在她眼前化为杂乱的涂鸦，人群的欢呼声中隐藏着诡异的笑。她没法说服自己，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了祖安，留在了那片毒雾弥漫的深渊。

她没能再次入睡，噩梦引发了一连串离奇的幻想，胸口散发出一轮又一轮的燥热，背后却被冰冷的细风吹拂着。

凯特琳想到蔚，想到她在收押室前欲言又止的神态，想到她为了扭转审判而四处交涉的青涩身影。她想到金克丝，想到她在对话中表现出的冷静与阴沉，想到她那双即将熄灭、光芒黯淡的红色眼睛。

困惑与焦虑搅动着，翻涌着，让她分外清醒，所以当床垫下沉的时候，她立马捕捉到了这个变化。

有人躺在了床的另一边。

蔚有夜班执勤，不大可能现在回来，卧室的门紧闭着，她睡得又浅，如果有人进来，她一定能发觉。

她屏住呼吸，努力去听身后的声音。一片寂静，就好像有别人也屏住了呼吸。心脏的搏动在此刻显得非常吵闹。

她想翻身，但是很快感受到床垫再次下沉，往她这边倾斜，那东西更近了。她的后背裸露着，内衣在睡前就被脱下来，挂在了一边，冷风拂过，她惊恐地怀疑，那是否是冰冷手指的触摸。

她无比恐惧，咬破了嘴唇，她渴望摆脱这种折磨，但她又害怕扭过头会看到一具被酸蚀到一半的恐怖躯体。

她感受到一股温热和酸臭在靠近，她想说服自己，身后一定是蔚，她从阳台上翻了进来，不想打扰到我，她几乎就要相信这种幻想。但是她没法忽略的是，她没有听到一丝一缕的呼吸声，没有听到蔚烦人的吭哧与响亮的咽唾沫的动静。

她就这样与自己的恐怖幻想僵持着，一直到困意上升，一直到眩晕拉扯她的意识，一直到……门把手转动。

黄铜门把手缓慢的转动，门扉缓缓移动，发出尖锐的呻吟。一个脑袋探进来，甩了甩红色的头发，弯着腰，小心地迈着步，手上拎着一双靴子。

“去洗澡。”

凯特琳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简直像枪响，蔚被吓得跳了一下。“见鬼，我以为你睡着了。”她把鞋丢到地上，耸了耸肩膀，叉着腰。

“你又失眠了？”

“我在……想事情。”

蔚开始脱衣服，不情不愿，嘴里嘟嘟囔囔，最后，她大喇喇地走过来，吻了凯特琳一下。

“呃，你出了好多汗。”她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
“也许是我刚刚太尽兴了吧。”凯特琳露出笑容，她有意这么说，她不想让蔚担心。

“噢——怪不得。”蔚点着手指退开，“你就不能等等我嘛。”她转身进了浴室。

凯特琳坐起身来，靠在床头，她把手放在肚子上，拨弄着自己的手指。浴室玻璃映着蔚的影子，可以看出，她正摆出各种姿势，以察看自己的手臂肌肉。

“你也来洗洗呗？出那么多汗，怪难受的。”蔚把手贴在玻璃上，等着凯特琳的回应。

“别管我，我累了。”

蔚答应了一声，继续淋浴。凯特琳的呼吸安稳下来，她回味起刚刚的噩梦和半睡半醒间的遭遇，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伤口结痂似乎快要脱落。

也许是我太紧张了……

蔚很快抹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，坐到阳台边的椅子里，想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寻点冷水喝。

“阳台的门怎么开着……”她咕哝了几句，把门推上。

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凯特琳的注意，她正陷入混乱和疑惑之中，努力寻回脆弱的理智，她不得不考虑，也许自己的人生已经踏上了一条无归之路，以后的日子里，甚至连短暂的安定都会变成奢侈，那双红色的眼睛将会永远凝视着她。

她这样想，是因为在床的另一边，床垫被压出了一片凹陷，正在缓慢地恢复形状，而她非常不幸地，从那片凹陷中寻到了一丝青色头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