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提Anti

有两个崽子在偷看。金克丝晃动着双腿，把那枚钻刺弹扔到高空，再接住。鬼鬼祟祟，盯人家卧室。头发长了一些，金克丝把它们扎成几条，卷到一块，塞进一顶软帽里。得抓把沙子，迷了他们的眼。

她把手伸进屋顶边沿的凹槽，掏出一个盒子。小蝙蝠要出洞咯。她抓住小蝙蝠的脑袋，从盒子里拎起来晃了晃。你是够可爱，哈？她跟小蝙蝠碰了碰鼻子，思考了一下，又拿出画笔给它的眉毛添了两笔。她把那枚钻刺弹插进小蝙蝠的机械爪中，发现它的翅膀破了一块，该死，你得准备颠一颠了。

金克丝看着小蝙蝠晃晃悠悠地升空，在空中盘旋了一阵，朝着对面楼顶的管道网飞去。她从屋顶斜坡上探出脑袋，对着那两个正在交谈的蠢蛋吐了吐舌头，等着吃臭屁吧！略。

小蝙蝠循着热源，一度偏向了另一栋楼，不过在金克丝的威吓诅咒之下，它还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了任务。蒸汽管网炸裂开来，白滚滚、热腾腾、闹哄哄，搅作一团，把整栋楼都吞进了肚里。那两个小子这下算是彻底抓瞎了。

金克丝从斜坡上滑下去，抓住屋檐荡到阳台上，这一套她熟悉得很，然后她爬上铁栏，跳到那个熟悉的窗台上。

用动力扳手撬开窗板，再把那条愚蠢的电磁绊线拆掉，金克丝跳进了屋里。奥莉安娜正站在她那个亮闪闪的底座上，发呆，刚刚的小爆炸都没给她惊醒。

金克丝跑过去疯狂摇她的肩膀，把那头整齐的金发彻底搞乱。她对着女孩惊恐的眼神大喊道：“醒醒！没时间给你发呆了！我们得赶快！”

奥莉安娜被她拖拽着，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台。

“你要带我去哪儿？”她像一只快被捏死的笼鸟。

“去外面，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吗？”金克丝指着窗外，大叫道。

“不行。我走不远，我得在这里。”奥莉安娜挣脱金克丝的手，靠在床尾的护栏上。

“让你跟我走！有那么麻烦吗？你以为我是想干嘛？绑架你？”金克丝耸着肩膀，高举双手。

“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，就让我呆在这儿。”她向窗外张望了一下。“而且你也赶紧离开吧，这么大动静，你会被抓的。”

“行啊！我走就是了。辛辛苦苦给你造的那台动力机，我也给砸了算咯！”她满脸通红，准备去爬窗户。

“什么……动力机？你造了什么？”

“我造了破烂儿，发条小姐。现在，我要去加入一场刺激的冒险了，您就在这等着看自己烂掉吧。”她爬出去。

蒸汽在蔓延，街道上开始聚集起人群，喊叫声四起。

金克丝撅着嘴，坐在屋顶上，骂骂咧咧，她只给发条小妞三十秒时间。

 

 

“等等——”

金克丝消失，奥莉安娜呼喊不及，手指捏在护栏上，指节发白，木头的经脉吱呀呻吟，她匆忙起身，扑到机械球旁，想把它拆下来抱走，支架牢固异常，指头勒得发痛，不见任何松动，机械球微微闪烁，以示抗议。

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。

“奥莉安娜，天呐。外面爆炸了，你还好吗？”

她听到钥匙碰在一起，清脆响亮。

她知道自己将做出改变一生的决定，这个决定的预兆在过去某一刻早已显现，这个决定将把绵延在她生命中的一切陈腐与幽暗甩在身后。

世界在等着她。

从窗台翻出去后，上面伸下来一只脏兮兮的手，她紧紧抓住，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上去。

金克丝拉着她在屋顶上奔跑，气流游过她的面颊，金发欢快地飘起，她深吸一口气，胸腔内的机器开始加速运转，一股充沛的力量被唤醒。

她小心地踏在砖瓦上，努力跟上金克丝的步伐，她抬脚跨过粗苯的管道，风使她的脚步变得轻盈。

她们来到屋顶边沿，金克丝松开她，纵身一跃，挥舞着双臂，落在一个低一些的屋顶上，她站起身，扭过头朝她挥手。

奥莉安娜伏低身子，探出脑袋，下方的虚无使她眩晕。

“干嘛停下，发条公主？还要我鼓励你几句吗？”金克丝仰头看着她，把手掌支在额前，搭了个凉棚。

“躲远点，别把你踩扁！”奥莉安娜脱口而出，感觉这几个词很刺激，又很熟悉，像是失散多年的老友。

金克丝微微鞠躬，侧过身，亮开一条道。您请！她像是在说。

奥莉安娜退后几步，冲锋，飞跃，腾空的一瞬间，衣裙飘起，发丛聚拢，天际游丝缭绕在她的胸前。

绯红色的屋顶向她撞来，她摔在屋顶边缘，两条腿悬空乱蹬，金克丝拖住她的肩膀，用力朝后仰倒，她们摔到一块儿，奥莉安娜扒着金克丝的身体站起来，想抢到她前面去。

她的笑声比金克丝还要放肆。

“跟我赛跑，你可得做好吃瘪的准备！”金克丝抹开沾在脸上的头发，举起拳头。

奥莉安娜解开短斗篷，把它扔在风里，她感觉自己正在冲破一层牢固坚韧的覆膜，她已经可以呼吸到膜另一侧的空气。

金克丝非常轻松地超到她前面，领着她滑屋坡、爬管道。机械肺全速运转着，轮轴转动与轮齿相合的声音叠了一层又一层，像一支大型交响乐队在齐奏。

“我们要去哪儿？”疲惫终于浮出水面，打破了虚幻的水泡。“你说的动力机……是什么？”

“别急，就快到了。”

她们落到一个平整而宽阔的玻璃屋顶上，透过玻璃板，可以看见下面复杂的支撑吊顶，以及大厅里豪华的装饰和交谈的人们。

金克丝掀开一块镀铜活板门，掏出一个破旧的背包，她吃力地提着背带，把它荡到奥莉安娜面前。

“来吧，衣服脱了，我给你装上。”金克丝打开背包，亮出里面的物件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奥莉安娜弯下腰，背包里是一件壳形设备，背侧的两边有两个函道，可以看到里面的涡轮扇叶，下端有一个巨大的喷口。

金克丝把它翻了个面，解开正扣在一起的三条皮带，设备的腹侧嵌有一个巨型发条钥匙。

“有了这玩意儿，你就不用每天窝在那个洞穴里了。”

“它会有用吗？”奥莉安娜伸手去碰，但被金克丝拍走。

“这钥匙是我找高人精心仿制的，错不了。”她看了一眼奥莉安娜，“快脱衣服啊，把背转过来，我看看连接怎么样。”

奥莉安娜顺从地照办，把衬裙褪到腰间，解开胸衣，扔到一旁，只留了一条紧身小背心，背心后面开口很大，发条凹槽暴露在外。

“妈的，做大了一点。得赶快。”金克丝骂了两句，掏出一把微型熔枪。

“它的动力是什么？”奥莉安娜抱住胳膊，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就是你。你得奔跑，不停地奔跑，然后风就会进入这条函道，经过加压和升温之后，转轮会推动钥匙给你上那该死的发条。”她拿起机器，比对了一下，“这是条蠢办法，但是怪不得我。哪个天才给你设计的这个机械肺？干嘛要把发条装在那么核心的地方，我想拆都拆不掉！蠢死了！”

“是底城的一个……海克斯技师，这是他的一个实验项目，父亲很尊敬他。而且……”她感觉到金克丝的手在触碰她的后背，“在测试里，这种海克斯发条的转化效率比汽轮机还要高……”

“天呐，哪来的奇才？我怎么没听说过？”

奥莉安娜听见了嵌合的声音，后背变得热哄哄。金克丝伸过来两只手，在她胸乳之下扣住了一条带子。

“这带子很勒人。”她用两根指头把带子轻轻捏起。

背上的重量忽然增加，而且金克丝似乎在用力敲打，力道之大几乎要让她趴倒在地。

“你轻一些，好吗？”

“糟糕，这玩意儿卡死了，好像卸不下来了。”

奥莉安娜扭过头，惊慌地抓住金克丝：“你说什么？”她摸了摸自己后面，感觉像背了一个龟壳。

“你是认真的吗？”

金克丝笑了笑，“当然不是。我只是想逗一逗你。”她低下头看了看奥莉安娜的胸脯。

奥莉安娜背转过去，“这东西不会管用的。”

“放屁。这可是顶级工艺。”金克丝拍了拍她的设备。

“顶级才怪，你根本不懂流体力学。这东西不会有效率的，我要跑得比子弹快，才能借助风压的力量。”奥莉安娜蹲坐在地上。

“那我们就让你比子弹快……”金克丝咯咯笑着，拿出一剂深紫色液体，插进那件设备顶端的一个凹槽中。

“你准备好了吗？”

“准备什么？”

金克丝扭动了几个阀门，背上传来一阵震颤，温度越来越高，开始有气体从设备下端喷出。

“这是……发动机？”奥莉安娜惊恐地问。

“没错！你准备好了吗？”金克丝抱住她的肩膀。

“准备什么？！”

“准备——升空！”金克丝大叫道。

金克丝跳起来，胳膊挂在奥莉安娜脖子上，同时背后的喷气发动机开始运作，剧烈的抖动与升温震碎了奥莉安娜的理智。

她们在一声爆响后窜到空中，上下乱飞，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迹，像失控的烟火炮竹。奥莉安娜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，屋顶时远时近，她向着天空坠落，她被高空的涡流丢来丢去。

金克丝紧紧抱着她，在她耳边疯狂乱叫，声音尖锐刺耳。她也忍不住尖叫出声。

她终于冲破了那层覆膜。

燃剂耗尽，动力不足。有一瞬间，她们几乎是静止在空中，一艘飞艇出现在不远处，有乘客发出惊呼。随后，重力把她们拉回地面。

奥莉安娜以为她们死定了，她们会变成两堆肉泥，还有半堆机械碎片，她被恐惧、惊诧、绝望和怨恨捏碎了喉咙，只能发出几声凄惨的呜咽。

可是金克丝却依然大笑着，没有一点惊慌。在坠落的过程中，奥莉安娜发现金克丝的左手里握着一把钩索枪。

她瞄准那艘飞艇的硬质底舱，射出钩索，压力粘钩旋转着、拖曳着飞出，最后紧紧吸附在飞艇的底部。

在即将坠在屋顶上时，绳索拉直，她们在空中荡起来，与屋顶平面几乎在反复进行着相切运动，如果不把脚收高一些，怕是一定会被擦伤。

她们荡起的高度越来越低，飞艇在最初的颠簸后也回归了平稳，拖着她们划过屋顶上空，在飞艇即将驶入街道时，金克丝松开了手，她们摔在屋顶边缘，那把钩索枪轻轻摇晃着，沮丧地离她们而去。

“我早晚……要死在你手里。”奥莉安娜趴在地上，剧烈地喘息。

金克丝坐到屋顶边沿，回过头来看她，“我看也是。但是怪不得别人，你自找的。”

奥莉安娜感觉到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，“对。我自找的……”

“好了！玩够了，我们赶紧出发吧！”金克丝伸出手。

奥莉安娜被她拉起来，“出发……向哪儿出发？”

“向光荣进化尖塔。”

“那是哪里？干嘛去那儿？”

“胡子怪说，那帮药罐子会在今天转移海克斯心脏。你得跟我去。”金克丝挎住她的肩膀。

“你愿意——给我海克斯心脏吗？”奥莉安娜挑起眉毛。

“想都别想！”金克丝抖了抖她，“我只是想拿你来做试验而已。”

“我……有些呼吸困难……”

“我还没搞明白那玩意儿呢，我只看见过它一次，你得给我当实验体，让我看看它有多大能耐。”金克丝自顾自地说着。

“机械肺……快没有动力了……送我回去……”奥莉安娜瘫软下去。

“唉，真麻烦。”金克丝把她翻了个面，对着她背上的设备一通操作，奥莉安娜感觉到有东西插进了背后的凹槽里。

过了一会儿后，奥莉安娜的呼吸平稳了下来。

“这东西还是有用的，哈？”金克丝说道，“怎么样，走吧？赶快！”

“我不怕你拿我做试验。”她仰起头，“我只想——”

“别动，恶棍！”身后传来响亮的一声呵斥，“离那姑娘远点！”

那是一个年轻的执法官，正举着一把短粗的电磁手枪，他身后有一个纤瘦的女执法官，正从屋顶边沿爬上来。

金克丝挑起眉毛，跟奥莉安娜来了个对视。“跟我走吗？我可以解决掉这两位，一秒都用不了。”

“你不能杀人。”奥莉安娜连连摆手，她站起身，转过去面对执法官。

“到我这儿来，奥莉安娜，那个疯子很危险！”那名执法官瞄着她的身后。

“该死的，你是要跟我走，还是回你的洞里去？”金克丝压着嗓音说道。

“过来，姑娘。我们带你回家，你父亲要急疯了！”执法官慢慢靠近，女执法官也举起了枪。

“你傻了吗？干嘛要这盯着两个小崽子发呆！”金克丝抓起奥莉安娜的手，沿着屋顶边缘奔跑起来。

“站住！放开她！”他们没敢开枪，只是迅速跟上。

追逐并没有持续多久，刚刚的飞行与坠落耗尽了奥莉安娜的力气，在金克丝顺着管道滑下去之后，她并没有紧随其后，而只是趴在屋顶边缘，呆呆地看着她跃动的身影。

金克丝转过头来，看到奥莉安娜的神态，眉毛纠结在了一起，她的双眼比平常还要红。

两个执法官已经赶到了奥莉安娜身边，女执法官留下照看她的情况，男执法官顺着管道滑了下去。

金克丝摇了摇头，一边后退一边露出一个怨恨的笑容，似乎有黑色的光晕在她周围漫开，她转过身继续逃窜，跳进一条小巷，消失在视野里。

奥莉安娜的心底升起一阵凉意，在她面前敞开的那扇门，终于合上了，她感觉自己重新被旋转的涡流俘获，无处可逃，她被自己的软弱拖拽着，坠进了比地面更低的地方。

她被眩晕击中，光正在消散。

 

 

得找个地方冲一冲，真够味儿。金克丝嗅了嗅自己的胳膊，忍不住干呕。走吧，姐姐，咱们去洗一洗！金克丝抱住大肥手蔚奥莱的拳套，把她从管道里拖出来。她们沿着一个狭窄的排水通道来到一个岔口，金克丝分别朝两个方向射出曳光弹，其中一个最终引发了剧烈的爆炸，巨响震荡着整条管道，惊动了许多栖居在毒雾脏水中的怪物。她们顺着另一个方向出发。

红色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中，绿色的黏液不安地涌动着。但金克丝光顾着跟姐姐聊天，对那些隐藏着的身影毫无发觉。

“你不能抱怨！为了给你造这对大肥手，我都好几天没睡觉了！”她想甩开步子，但是蔚奥莱走不快 ，她的腿部连动结构来自被拆掉的大嘴巴，纤细而动力不足，稍微走快点就会颠三倒四。金克丝不得不扶着她笨重的胳膊，像对待伤员那样。

金克丝用手枪杀死了一只突然钻出来的巨型变异老鼠，正准备继续前进，却看见蔚奥莱提起拳头，对着那具臃肿的尸体来了十几拳，把它揍成了一堆烂泥。金克丝想拉住她，但被她一拳锤飞，摔进了污水里。

她苦笑着，静静地等蔚奥莱冷静下来，回到她身边待机。

“只会用拳头思考的莽夫！”她敲了敲姐姐的铁脑壳，又摸了摸她乱糟糟的、尖刺一样的红色头发，“我得快点把心脏搞到手，你现在这样子太蠢了！”

她们继续前进，顺着一截沾满血迹的挂梯爬出了管道。上去后是一个肮脏的房间，外面是一间废弃的仓库，货箱上积着很厚的灰，孢子植物爬满了墙，绿色的分泌液吸引了不少变异生物。

走出仓库后，她们来到一条狭长而倾斜的走廊，走廊一边是斑驳破碎的墙，另一边是半人高的护栏，金克丝从护栏上探出身子，呼吸到了熟悉的空气。祖安！我肮脏、险恶、丑陋而令人作呕的故乡！

这间仓库修在崖壁之上，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裂沟，许多条滑轨和铁桥横贯其上，连接着许多平台、通道和空间局促的塔式建筑。炼金科技广场就在不远处，被包围在一片泛着绿色光泽的铁房子里，房子的玻璃反射着各种各样的颜色，其中绿色和紫色最为光亮显眼。在炼金科技广场的远端，立着一座枝繁叶茂的钢铁巨树，它向各个方向伸出或粗或细的枝条，它连接起各色商铺、工坊和社交场所，它的尖端几乎快要伸出峡谷，小型飞行器和踩着爬行爪高跷的人聚在那里，向着更高层的空气迈进。

她抱住蔚奥莱的肩膀，指着远处那座高塔说：“你的心脏在那里等着呢，我们得赶快。”

 

 

进化教团的眼线无处不在，金克丝不得不化妆成一个异邦人。她潜进一间商铺的后屋，把正在调制药水的那个黑皮肤女人放倒，然后借用了她家的净化水洗了洗，最后换上了一套层层叠叠、衣摆飘荡的服装，她扯开一些裂口，方便活动，也方便露出她身上的小云彩，她把那些飘带绑成好几个结，用来挂一些武器装备，最后，她站在镜子前，饶有兴致地摆了几个姿势，姐就是祖安第一潮人！这里再多挂一把枪就更完美了。

她把头发小心翼翼地藏在一顶红色软帽下面，先是大摇大摆地从那些观察周围的改造人身边走过，气焰十分嚣张，等被拦下问过几次话后，她积了一肚子怨恼，不情不愿地收敛了一些，不再龇牙咧嘴地打招呼，也不再朝他们竖中指了。

她得先忍一阵儿。但也只需要忍这一阵儿了。

她来到炼金科技广场，从人群中挤过，扎进一个喧闹的呼气站。将近一个月前，她就是从这里渗透进了那座尖塔的底层，在采集站和炼金纯化工厂里跟进化教团的那帮药罐子打了一架，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。也许就该死掉才对，都怪铁肺小姐，多管闲事。

这一次她不打算再去那么低的地方了，胡子怪的情报说，他们会在一条炼金长廊转移海克斯心脏，绝妙的埋伏地点，这帮倒霉催的，还没长教训吗？

那条长廊一头连接着炼金广场西侧神秘的制药区，另一头连接着光荣进化尖塔最气派的一间大厅，这间大厅非常高，有好几层锻铁平台和一个巨大的锅炉。长廊一侧是崖壁，另一侧是一些低矮的破烂厂房。

长廊中间有一座倒塌的迦娜神龛，壁画被爆炸和酸水破坏，无从辨认，废墟周围是一堆黑乎乎的铁皮桶。

高处有两条缆绳，从遥远的黑暗中延伸而来，一头扎在坚硬的石块之中，缆绳下方有一个陈旧生锈的平台，周围是一些残破的支架。

金克丝爬上去，蹲在那里，一股寒风拂过她的背脊。她把手头的家伙绑到一起，挂在那条缆绳上，又把大肥手吊了上来。她喜欢高处，她可以藏在高处，一般人很少抬头看，她更喜欢从高处发起突袭，爆炸的景色会加倍美丽。

她倒挂在支架上，一边清点装备，一边跟大肥手聊天。

砰砰枪，打起精神！小激灵，继续保持！臭屁雷，噢哦，你可得沉住气。黑刺猬，啊，你是坏小子。唔，还有十几颗绊雷，一会儿可以先丢在出口，谁要是逃跑，那可够他喝两壶的了。也许我应该先用烟雾弹，让他们晕头转向，然后开始狂轰滥炸，最后跳进去收拾残局。不行不行！那样要把海克斯心脏炸坏的。还是得瞧你，大肥手，你得用这副拳套把他们揍得扁扁的。

金克丝抓住支架，调转身体，坐到大肥手旁边，摸了摸它粗糙骇人的拳套，上面沾满了各色液体，红的、黄的、绿的。

你可能会受伤，你可能会被打成碎片。但我不会抛弃你的，只要我们把东西抢到手，一切就都有希望。我把你修好，给你装上那个神奇的心脏。然后我们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，我教你说话，教你开枪，教你拥抱。你会是一个合格的姐姐的。你会的。

金克丝歪过头，靠在大肥手坚硬光滑的胸口外壳上，她的眼前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闪动不休的诡异光芒。

 

 

寒风爬上悬崖，在长廊里呼啸，恶臭卷着烟尘肆虐而过。流浪者浑身发抖，贴在墙边匆忙赶路，破布被掀到空中，躯体像干柴。肥大的老鼠成群结队，吱吱呀呀，通红的眼睛如同炭堆里的火星。一只乌鸦落在缆绳上，歪过头，盯着金克丝看，它的脖子上肿起一个绿色的鼓包。

金克丝把胳膊搁在膝盖上，手里转着一把电磁手枪，她垂着头，双眼紧闭，嘴里咕哝个不停，像是对着风神祈祷的信徒。大肥手把拳头举起，又放下，拳套发出淡蓝色的光，它的眼睛苍白、空洞。

一切很快变得寂静，风停下脚步，藏匿在阴暗的角落，烟尘缓缓坠落，努力延缓着时间的流逝。乌鸦不安地飞走，留下嘶哑的叫声。金克丝轻轻笑了几声，温度又降下来几分。

大肥手喷出一团废气，像是在给空气泄压。

药罐子们还是来了。他们破开迷雾，拖着沉重的步伐，他们全副武装，缓慢推进，像受惊的小屁孩一样。

四个改造人在外围，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人样，他们背着轻型储液罐，涡轮运转的声音闹哄哄的，前面两个装着浸毒的刺剑，后面两个端着酸液喷射器，幽绿的液体里面有黑色的沉淀物。

里面是五个炼金打手，上身赤裸，纹满图案，手里拿着屠宰长刀、钉棒和炼金骨锯，最里面是一个装着轮子的机器人和一位……老朋友，是尊敬的铁下巴爵士，我该用他那片下巴做什么好呢？

他们阵型紧凑，围成一团，铁下巴爵士抱着一个封装严密的盒子。我的小心脏哟，你在那儿呐！等着我。

金克丝咬紧嘴唇，忍住狂笑的冲动，她掏出小激灵，检查它的电磁发生器。要来咯，要来咯！

她扔出小激灵，夜空中出现一道闪亮的蓝色曲线。落地的声音非常清脆，药罐子们像惊弓之鸟，惊慌地寻找着声音来源。

地面上炸出一棵闪电之树，尖锐而致命的枝杈在一瞬间延伸开来，刺进血肉和机械之中，纯白色的电流在那些改造人身体之间构起链接通道，巨大的声响让人耳鸣，耀眼的光亮转瞬即逝。黑烟与焦臭在短暂的停顿后，从改造人的身体里渗出。枪管开始预热。

“感谢你们如约而至！小小礼物，不成敬意！”金克丝大喊出声，砰砰枪的转速越来越快，她伸出舌头，发出狂热的笑声。

有两个改造人已经倒在地上，尸体被同伴拖走，子弹如雨落下，一个炼金打手躲闪不及，胸口炸开了几朵小花。其余的人连滚带爬，有的缩在铁皮桶后，有的躲进神龛废墟里，尘土被掀起，咆哮和怒吼声传出来，铁皮桶被打成了筛子，后面的人瘫倒出来，废墟上的石块和铁皮变成了碎片，哗啦啦掉在地上。

轮式机器人顶着子弹的暴雨，向着金克丝靠近，它满头冒烟，胸口绿光闪烁。

砰砰枪打完了子弹，疲惫地空转了一会儿。枪声止息，金克丝的狂笑突显出来，回荡在通道里。

机器人的上半身突然升高，露出胸腔里的炮口，绿色的火焰炸开，炮弹炸碎了金克丝所在的平台，支架轰然倒塌，被腾起的烟尘包裹了进去。

之后的几炮落在很近的地方，把更多碎石和沙土掀到了空中。

进化教团的人从废墟中探出身来，谨慎地靠近，他们保持分散，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。烟雾缓慢地落下，支架堆成一团。

“再靠近点，把她弄死！别给她机会耍花招！”铁下巴爵士满脸脏乱，恐慌地发号施令。

我还有什么花招可耍呢？我这么可怜。金克丝缩在大肥手的怀抱里，悲伤地想到。

去，大开杀戒吧，别留手，我不会害怕你的。她摸着大肥手的拳套。

烟尘中站起一个机器人，它举着两个巨大的拳套，双眼发着白光，像梦中的死神。

喷气装置带动着它飞向空中，又重重地坠下来，一个炼金打手被砸扁，铁拳在助推之下破空挥动，正中一个改造人的胸口，他滚出去十几米，酸液喷射器飞得更远，摔在地上引发一场小型酸雾，那架轮式机器人被埋在其中。另一个改造人在炼金打手的掩护下扣下了扳机，酸液喷出，像一层绿色的软泥盖在拳套上，金属表面滋出一片蒸汽。

金克丝咳嗽着，从爆炸碎片中站起身，一边给大肥手喝彩，一边掏出黑刺猬。大肥手身上挨了几下，晃晃悠悠地后退，但是喷气装置很快重启，帮助它迅速完成了复仇。

金克丝把黑刺猬扔向铁下巴爵士，但被他用手杖敲向一边，黑刺猬在空中爆炸，细碎的尖钉炸散开来，激起一阵痛苦的哀嚎，一个炼金打手捂着脸惨叫，声音凄厉刺耳，最后被一拳了结。

很快，最后一个改造人也被大肥手捶进了泥土里。铁下巴爵士满脸鲜血，左手握着手杖，横在身前，紧紧护住怀里的盒子。

金克丝跛着脚靠近，她咧开嘴，眼睛里是热切的期待。

“你怀里抱着什么？可以给我看看吗？”

“去死吧，金克丝。去——死——吧！”铁下巴爵士把手杖伸出来，用末端瞄准金克丝，红色的光束聚集在涡形喷口，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剧烈扭曲。

手杖末端射出一束激光，红色的射线明亮晃眼，黑色的光晕诡异恐怖。

金克丝呆在原地，强烈的光亮让她睁不开眼。她被惊呆了。她几乎是立马爱上了那束激光，它具有恐怖的破坏力，它穿透一切，毁灭一切，它显得纯粹而美丽，令人忍不住接近，并与之融为一体。

激光擦过她的左肩膀，在一瞬间把血肉化为焦灰，她呻吟了一声，朝后摔去。

大肥手趁此机会挥拳，铁下巴爵士的下巴被重重地击中，凹扁下去，他怀里的盒子也滚到一边。

肩膀上的剧痛让金克丝产生了幻觉，透过眼泪，她看到了蔚奥莱，从她身边跑过，又停下来察看她的伤势。你是假的，滚开。她闭上眼睛，不想看到那张脸，但是当整个世界的声音晃荡着回归时，金克丝听到了她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
对不起。她回应。

也许是过了很长时间，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，颠倒、旋转、失真而迷蒙的世界离她而去，她艰难地支起身子，眼前是火光与人影，更多药罐子赶过来了，大肥手正在跟他们打架，一拳揍翻一个，铁下巴爵士捂着脸，踉跄着准备逃窜。

蠢货，他要逃？海克斯心脏不要了吗？

她想发出声音，但是没有力气，右肩膀上有一大片疼痛的区域，像是着了火，在进行一种缓慢而彻底的烧灼。

那激光真带劲儿，有机会一定得研究研究。她笑着，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蒸馏过的高纯度微光，灌进了嘴里。理智在被毒水浸泡过之后恢复过来。

她艰难地坐起来，看到又一道激光斜着射向天空。她抽了自己一巴掌，眼前清晰了几分。

砰砰枪被埋在废墟里，推开压在它上面的碎片，抓住枪带拖出来，把它背到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，一不小心牵动到了正在燃烧的伤口，她痛得大叫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
大肥手开始冒烟。金克丝拖着脚步，把盒子捡起来，然后在身上绑好安全带。

大肥手！我们做到了！

她从灰堆里捡起钩索枪，瞄准上空的缆绳，整条手臂抖个不停，但是这一枪还是命中了，钩子绕在缆绳上，锁定完毕。

“到我这来！咱们溜！”她把绳索挂在身上的安全带上。

绞盘把绳索卷回来，把他们吊到空中，大肥手抓住缆绳，晃了晃。

他们顺着绳索滑进黑暗之中，金克丝兴奋的叫声回荡了很久。